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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肃省高级人民法院在一起判决中指出,“永登县农林局是有行政执法权的国家机关,并不具备环境民事公益诉讼的原告主体资格,并且永登县农林局对于毁坏林木的行为可按照《森林法》第44条授予的行政权力,通过行政手段予以救济。”①《森林法》第44条中所规定行政手段(责令补种树木)的实质是补救性行政命令——补救生态环境危害结果的行政命令②。事实上,类似行政命令在中国主要单行环境法中都有规定,但与域外相比,中国法上的行政命令制度在救济生态环境损害方面远未发挥应有作用。
Normative Construction of the Administrative Order System of Ecological Environment Restora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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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中国自然资源类法律中的“责令恢复”类行政命令是生态环境修复行政命令;污染防治类法律中的“责令治理”“责令改正”类行政命令无法解释为生态环境修复行政命令,指向行为时属于矫正违法行为类命令,而指向结果时是应急性危害后果消除类行政命令。行政修复比司法修复更具制度优势和实践基础。立法者应在《环境保护法》和各单行环境法中就生态环境修复行政命令做出原则规定,并制定专门的《生态环境行政命令实施办法》,系统设定该制度的发布程序、实施程序、异议程序、成本收回程序和制裁程序。行政机关启动司法修复应以用尽行政命令制度为前提,环保组织和检察机关启动的司法修复的定位是补充执法,政策修复应坚持“损害担责”“统一规划”原则。Abstract:The “order for restoration” in China’s natural resource law is a kind of administrative order for ecological environment restoration. The “order for governance” and “order for correction” in China’s pollution prevention and control law cannot be interpreted as an administrative order for ecological environment restoration. In the case of directed behavior, it belongs to the order of rectification of illegal behaviors, while in the case of directed result, it belongs to the administrative order of elimination of immediate harmful consequences. Compared with judicial restoration, administrative restoration has institutional advantages. In the future, legislators should make clear the dominant position of the system of administrative orders for ecological environment restoration in Environmental Protection Law and separate environmental laws, and formulate a special procedure law. The core normative contents should include the notice procedure, the implementation procedure, the objection procedure, the recovery procedure of the restoration cost, and the sanction procedure. Administrative organs should start judicial restoration on the premise of exhaustion of administrative order system. The judicial restoration initiated by ENGOs and peoples’ Procuratorates should be positioned as a supplementary system, and policy restoration should adhere to the principles of “Polluter Pay Principle” and “Unified Planning Principle”.注释:1) 甘肃省高级人民法院民事裁定书〔2017〕甘民终505号。2) 一般认为,“责令补种毁坏株数一倍以上三倍以下的树木”具有惩罚性,应为“行政处罚”。笔者并不认可,理由是:责令补种树木有存活率的问题;即使是责令补种多倍数量的树木,也难以弥补毁林行为造成的生态环境服务功能损害。3) “纠正生态环境违法行为”类行政命令旨在停止或改正违法行为,其责任形式包括“责令改正”“责令限期改正”“责令停止违法行为”等。但前述责任形式表述过于概括,其具体内容会随语境的变化而变化,包括“停止建设”“停止生产”“停止使用”“限制生产”“限量排污”“限产限排”“限期治理”“限期整改”“停产整顿”“停产整治”“停业整治”“停工整治”等。由此,“责令改正”语义过于宽泛,导致实践中有可能解释为“消除后果”。4) “消除生态环境危害后果”行政命令旨在消除行为造成的生态环境危害后果,责任形式包括“恢复原状”“限期拆除”“限期清理”“消除污染”“修复土壤污染”等,可能与纠正违法行为命令发生重叠。5) 《土壤污染防治法》第45条授权行政机关要求土地使用权人(无污染行为)修复污染场地。6) 山东省淄博市淄川区人民法院行政判决书〔2018〕鲁0302行初50号。7) 《环境保护法》第61条和《海洋环境保护法》第82条。8) “恢复土地原状”“恢复植被”“恢复林业生存条件”“复垦利用、植树种草或其他措施”。9) 《水污染防治法》第85、第90和第94条;《土壤污染防治法》第87、第89和第91条;《固体废物污染防治法》第102、第112、第117和第118条。10) 《固体废物污染环境防治法》第71条:“从事畜禽规模养殖未按照国家有关规定收集、贮存、处置畜禽粪便,造成环境污染的,由县级以上地方人民政府环境保护行政主管部门责令限期改正,可以处五万元以下的罚款。”11) 《环境行政处罚实施办法》第12条对“责令改正”形式的列举不包括生态环境修复,且该条第1款第(九)项将“责令改正”限定为纠正违法行为。12) 《重庆市环境行政处罚裁量基准(试行)》第10条:“环境行政处罚实施机关发现违法排污行为后,应当依法作出责令环境违法行为当事人立即改正或者限期改正的行政命令。”13) 《南平市建阳区环境保护局关于责令南平市建阳区源泉养殖场限期治理环境问题的通知》(潭环保〔2017〕限改1号);《扶绥县环境保护局责令限期改正通知书(广西扶绥瑞华建材有限公司)》(扶环限改字〔2019〕1号)。14) 最高人民法院判决书〔2018〕最高法行申4718号判决书。15) 福建省福鼎市《责令生态修复通知书》(鼎林罚责修字〔2020〕第01025号)。16) 在铜仁市人民检察院诉湘盛公司、沃鑫公司土壤污染责任民事公益诉讼案的判决执行中,法院建构了“责任人修复+政府监管+人民法院强制执行+人民检察院监督”的复合治理路径,行政机关负有修复活动监管责任。17) European Commission, REFIT Evaluation of the Environmental Liability Directive, Brussels, 2016, SWD (2016) 121 final, p.34。18) 泰州公益诉讼案长达3年,曲靖铬污染案耗时10年,美国埃克森瓦尔迪兹号邮轮案长达20年。19) 英国2009年《环境损害预防规则》(2015年修订);德国《环境损害法》和新修订《联邦水资源法》和《联邦自然保护法》,以及未做修订的《联邦土壤保护法》;法国2008年《环境责任法》(被编入《环境法典》第L.160-1条及以后条款中);荷兰《环境管理法》第17.2章;意大利第152/2006号法律(即《环境法典》)。20) 自然资源损害赔偿制度适用于可能导致环境重大损害的领域,且适用范围限于油类及危险物质排放。而其他类型生态损害依赖于美国联邦环保署的修复措施(Remedial Actions),目标是使污染场地的土壤和水质(含地下水)恢复环境质量标准,不同于应急性清除措施(Removal Actions)。实践中,修复措施的实施程序多采用执行命令。21) 符合美国自然资源损害评估规则的评估结果具有可推翻推定效力。42 U. S. C. § 9607 (f) (2) (C)。22) 《宪法》规定的国家环境保护义务条款包括第9条第2款(国家保护自然资源合理利用,国家保护珍贵动植物的义务),第22条第2款(国家保护历史文化遗产),以及第26条(国家保护生态环境)。23) 《环境保护法》第6条明确规定了“政府对环境质量负责”的规则,其他单行法中亦有类似规定。24) ELD, Article 7(3)。25) 英国《环境损害预防和修复规则》(2015年)第18条第1款。26) 英国《环境损害预防和修复规则》(2015年)第20条第2款。27) 在英国法中,行政机关必须向利益相关者和拟修复措施将要占用之土地的所有权人进行咨询,其亦可依个案自行决定其他需要咨询的人。英国《环境损害预防和修复规则》(2015年)第20条第1款(b)项。28) 《环境损害预防和修复规则》(2015年)第27条第7款。29) 荷兰《统一行政法》规定,对于适用该法第3.4条公共参与程序达成的行政决定,仅对决定草案发表了评论意见的相关方可起诉;对未使用该程序达成的行政决定,可要求司法审查的利益相关方限于对决定提出了异议的主体。30) ELD, Article 8(1)。31) ELD, Article 8(3)。32) 英国《环境损害预防和修复规则》(2015年)第27条。33) 事实上,《民法典》第1234条已经允许行政机关通过民事诉讼收回代履行的费用支出。34) 《环境损害预防和修复规则》(2015年)第34条。35) 在常州毒地案中,环保组织在行政机关尚在实施行政修复之时启动了司法修复;国土空间修复的适用范围,可能会与司法修复或行政修复发生重合,或按照整体生态环境系统观念其必须考虑到其他修复活动。36) 荷兰法院在“温德梅尔”(Windmill)案中开发了一种“侵犯性检验标准”,即只要不对法定监管机制构成不可接受的侵犯,则主管当局便可以提起侵权诉讼。该标准有三个具体要素:第一,监管法规的内容和目的;第二,公民利益在公法上是否得到了充分保护;第三,使用公共权力是否可以达到同样结果。37) 《上海市高级人民法院关于审理政府提起生态环境损害赔偿民事案件的若干意见(试行)》第5条。38) 环保组织并非经过民主程序产生,不受民意控制、立法机关监督和公共问责等制约;环保组织的利益关注具有地域性和专业性特征,可能无法兼顾章程之外的整体生态环境利益;环保组织的资金来源于社会捐赠,资金的有限性会影响到其起诉意愿和能力。一旦资金不足,环保组织将面临“破产”,给公共利益的代表带来不确定性。行政机关的民主特征(经由直接或间接经选举产生)、依法行政特征、稳定预算来源、生态环境统一监管职责以及经年累积的专业知识和信息储备等执法优势,其代表性明显优于环保组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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